一切都不只如此——《女先知》

創作者是怎麼知道「做到這裡就好」的?
是哪一種直覺,讓他們選擇了這個版本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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應該是去年年尾或年初,有一段看表演的空白。滑著 Opentix 就找了可能有興趣的節目,也就是今天去看的《女先知》。雖然我大多看不懂他到底要講什麼,但我真的很喜歡,尤其後悔怎麼去年在北美館的展覽我沒有去看。

但說實話不太重要。一開始有一段很快的介紹,但我只記得「不要太在意他們唱了什麼」,我抓住了這一段。這是一場純體驗。

上半場舞台上很簡單,一台平台鋼琴與演奏家,後面有個投影螢幕,四位演唱者。他們或緩或急地吟唱,有段我甚至還想到 Adele 的〈Rolling in the Deep〉。投影的內容質感非常好,有肯特里奇的作畫過程,有時候還會搭上動畫,非常簡約而豐富的內容。唯一的可惜是音場我覺得不夠好,沒有被包覆的感覺。因為整體的組合已經很簡單了,少了這個包覆感,很難純粹地沉浸在聲音之中。

因為不知道他們在唱什麼,所以開始關心起其他的事情。例如他們有幾段的口技很強,又或者是,明知他們都可以唱得出大山大海,但每個人都相當節制。我想這應該是特別設計過的感覺。

不過上半場真的有點短,突然就中場休息了,大家多少會有點「啊?」的疑惑。


到了下半場就完全不一樣了,應該有五六個段落,每個段落可能會有自己的主題。整體的畫面只能說,美到一個極點。我好喜歡他們在舞台上有個像是書的大型背板,然後投影打上去,一邊是舞者的身影被投到左邊畫面,右邊畫面則可能是文字或影像。我終於知道「在書中跳舞」可以是多麼美麗的一件事情。但一樣,我相信可以做得更「多」,但他們沒有。

所有的舞者或歌者都融合在整個畫面裡。我可能感覺到舞動的自由,但打上的文字好像有時候又不是這樣。我很想記得每個畫面,知道很難,但我記得那樣複雜又簡單,混亂又平衡的畫面。

我在想像舞者看著自己的身影投射到畫面上時的感受是什麼?他會(他該)有意識這件事情嗎?或者是他已經練習到忘記這件事了?我覺得如果是我,應該會忍不住一直看那個巨大無比的我,可以在一個頁面裡頭盡情展演。

後來在想品味這件事。這個演出對我而言就是無數的好品味疊加而成的高質感作品。而這樣品味的養成不是一朝一夕,也不是無中生有。它可能是疊加了眾多人的努力,去完成藝術家的意志。而藝術家是怎麼樣知道他的作品要如何呈現,還有呈現的「程度」?這個作品總是讓我在想這件事。

我其實有點在想,如果今天我剛好沒感應到什麼,那這部作品可能會顯得有點淡,甚至會讓人覺得「嗯?就這樣嗎?」但我剛好有被某些東西吸住,所以我才開始注意到他的節制是有意識的選擇,是高度專業技術的展現,而不是平淡。

雖然我不知道能再怎麼「多做一些」,但我知道一定可以,而他們選擇了這個「可以再更多但沒有」版本。

因為這樣的思考,所以我真的很喜歡這個作品。
不管什麼女先知講了什麼啦,可以只是很美。

但我知道,一切不只如此——不只是他們想要傳達的意念,也不只是這場演出的所有安排。

一切,都不只如此。


《女先知》節目介紹

(以下引用自opentix)

《女先知》由兩個段落組成,以威廉.肯特里奇經典的炭筆逐格動畫《瞬間已逝》(The Moment Has Gone)開展篇章,由南非知名作曲家Kyle Shepherd配樂,結合聲樂、投影、鋼琴的伴奏,動畫中不斷擦抹、刪除,再重新繪製,描繪角色索霍・埃克斯坦(Soho Eckstein)的旅程。他穿梭在市立藝術博物館和城市邊緣的廢棄礦區,歷經博物館的倒塌,以及孤獨礦工持續進行的抗爭,揭示出創作本身儘管徒勞,但始終是一種與命運抗衡的行動。

《瞬間已逝》的琴音與歌聲延續至第二個段落《等待女先知》(Waiting for the Sibyl)。受希臘神話中的庫邁女先知啟發,傳說,人們會把疑問寫在一片葉子上,放在洞窟之外。女先知則將命運寫在另一片橡樹葉,放入洞口的葉堆中。人們迫不及待前去領取答案。然而,當接近洞窟時,總會有一陣風,吹得葉片四散飛舞,所以你永遠無法確定,那些漫天飄落的葉子中,哪一片是自己的,哪一片是別人的。

巨大的翻頁書隨風翻動,舞者的身影如炭筆痕跡,在命運書頁間穿梭燃燒。

肯特里奇利用手繪背景板,打造了一本巨大的翻頁書,將雕塑、繪畫,甚至表演者的身體投影上去。書頁即樹葉,翻動如風吹葉旋。書頁上寫著:「到處都是新鮮的墳墓」,彷彿謎語。而南非女舞者炭筆般的身形,舞過一頁頁的紙張。她的陰影如墨,如拓印,如命運燃燒的餘燼。